在華夏版圖的腹心地帶,黃土高原以厚土為基,北抵陰山、南至秦嶺、東接太行,扎下文明最初的“根”;其南側(cè),秦嶺橫亙東西,西連高原、東接中原、南通巴蜀,織就文明生長的“脈”。從黃土的“深植”到秦嶺的“貫通”,不僅是地理空間的呼應(yīng),更是一場文明在“根脈相依”中,從孕育、交融到升華為東亞精神核心的壯闊歷程——黃土賦予文明“向下扎根”的厚重,秦嶺賦予文明“向外生長”的通達,二者相濟,終成搏動千年的“中國心”。
一、黃土根:厚土之上,文明的孕育與奠基
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,從不是荒蕪的注腳,而是文明在逆境中扎根的見證。這片黃河滋養(yǎng)的土地,土壤富含礦物質(zhì)且質(zhì)地疏松,雖形成縱橫溝壑,卻為早期農(nóng)耕提供天然“溫床”——先民無需深耕便可播種粟麥,在干旱與溝壑間煉就“與土共生”的智慧,埋下文明的第一粒種子。
祖脈之根:黃土深處的精神圖騰
黃土高原上的橋山,黃帝陵靜默矗立,早已超越陵墓的地理意義,成為中華民族追溯文化血緣的精神坐標。陵前蒼勁古柏,傳說為黃帝手植;雖無確鑿史料印證,但考古顯示,橋山一帶新石器時代已有柏木人工栽培痕跡。這株古柏恰似“活的圖騰”:根系深扎黃土,連接周原農(nóng)耕土層;枝干虬勁如鐵,承載“人文初祖”的集體記憶。它是“黃土根”的具象寄托,也是華夏文明的精神錨點。
農(nóng)耕之基:厚土滋養(yǎng)的文化基因
周人興起于黃土南緣上的周原(岐周),這片土地成為農(nóng)耕文明的試驗場。先民觀黃土四季枯榮,測日月星辰軌跡,由此發(fā)展精耕農(nóng)法,更從“土生萬物、土納萬物”中提煉出“厚德載物”的哲學:以“禮”規(guī)范秩序,如黃土般穩(wěn)定;以“樂”調(diào)和情感,如黃河般包容。《周易》的形成,與這般農(nóng)耕實踐和天地觀察深度關(guān)聯(lián)。“仰觀天文,俯察地理”的認知方式,正是周人對黃土高原“天高地厚”的升華——黃土的“厚”與“穩(wěn)”,由此融入華夏文化基因,成為文明“立得住”的根基。當這份“根性”深厚至此,文明便呼喚一條向外生長的“脈絡(luò)”——秦嶺,恰成為連接高原與天下的樞紐。
二、秦嶺脈:樞紐之上,文明的跨越與交融
文明的生命力從不囿于封閉。當“根”深扎黃土,文明便向往更廣闊天地。秦嶺,這座橫亙黃土高原南側(cè)的山脈,成為連接“根”與“天下”的脈絡(luò):西接高原,東連中原,南通巴蜀,北通陜北,推動文明從“高原腹地”走向“四方輻辭”。
地理之躍:從溝壑到平原的戰(zhàn)略選擇
周人東出岐山,秦人翻越隴山,皆指向秦嶺腳下的關(guān)中平原。并非偶然——黃土高原雖孕育文明,但千溝萬壑限制發(fā)展;關(guān)中平原則背靠秦嶺,前臨黃河,左依隴山,右傍華山,兼得秦嶺屏障與渭河潤澤。考古證實,秦修鄭國渠引涇灌溉,畝產(chǎn)遠勝高原。這等“安全+物產(chǎn)”的優(yōu)勢,促成文明從“適應(yīng)黃土”到“借力秦嶺”的躍遷,關(guān)中平原由此成為文明“向外生長”的首片沃土。
文化之融:棧道之上的文明交響
秦嶺的真義在于“連接”。秦代鑿石插木,修建褒斜、陳倉等棧道,這些“云端之路”不僅通貨,更通文化:蜀漆入秦,添生活之精巧;楚辭傳京,注漢賦以浪漫;青銅西傳,合陶土成禮器——既留黃土質(zhì)樸,又融青銅規(guī)整,恰是“根性”與“通達”的器物見證。
如葛劍雄《黃河與中華文明》所言:“關(guān)中的文明不是孤立生長的,它是黃土文化與四方文化的‘熔爐’。”秦納中原禮樂以合法家,漢融楚地黃老以尊儒家,唐容西域波斯以彰開放——秦嶺的“通達”,讓黃土“根性”與四方“異質(zhì)”交融,文明由此從“地域文化”成長為“天下樞紐”。
三、中國心:根脈共生,文明的核心與傳承
當“根”與“脈”交織共生,文明便超越地理邊界,升華為具有輻射力的精神內(nèi)核——“中國心”。它深植黃土之“厚重”,得益秦嶺之“通達”,終成中華民族的文化標識、東亞文明的精神引力。
天下之“中”:文明的輻射與認同
“中國”的概念,正是在關(guān)中平原完成從“地理中心”向“文明中心”的轉(zhuǎn)變。唐代長安作為樞紐核心,108坊規(guī)整如棋,西市匯聚波斯商、遣唐使、新羅留學生——他們帶來異域物產(chǎn)文化,帶走漢字、科舉與律令。自長安出發(fā),經(jīng)秦嶺棧道入蜀,沿西南絲路抵印,或經(jīng)河西走廊至中亞,華夏文明順此“脈絡(luò)”覆蓋朝、日、越,形成“漢字—禮樂”為核心的東亞文化圈。“中國”自此不再是地理名稱,更是一種文明形態(tài)的象征。
精神之“恒”:根脈滋養(yǎng)的文明韌性
王朝更迭,政治中心雖東移北遷,文明精神卻從未斷裂。韌性正來自雙重滋養(yǎng):黃土“根性”讓我們“守得住”——北宋士族南遷,攜周原農(nóng)技與《周易》典籍,播文明火種于江南;秦嶺“脈性”讓我們“融得進”——元時蒙漢文化碰撞催生元曲,清期西學經(jīng)秦傳入而融傳統(tǒng)歷法。
“守根”與“融脈”的平衡,正是“中國心”的獨特品格:如黃土般沉穩(wěn),守“厚德載物”之底色;如秦嶺般開闊,納“協(xié)和萬邦”之氣度,成為中華民族千年不絕的精神紐帶。
結(jié)語
從黃土“深根”到秦嶺“通脈”,再到“中國心”的成型,中華文明的演進從未孤立,而是一場“根脈相依”的生長——黃土為根,文明立穩(wěn);秦嶺為脈,文明行遠。
今日回望,黃帝陵古柏猶生,秦嶺棧道痕在。它們見證:中華文明的韌性,不在單一地理符號,而在“根”與“脈”的共生——因根植厚土而有底氣,因貫通四方而有格局。
歷史從未遠去,根脈相依的邏輯仍在延續(xù):今日對黃帝陵的守護、對秦嶺生態(tài)的保護,正是“守根”與“融脈”的當代實踐;“一帶一路”上,黃土農(nóng)耕智慧助益沿線農(nóng)業(yè),秦嶺曾經(jīng)的文明互鑒也以新形式連接世界——這便是“中國心”在新時代的生動脈搏,必將支撐中華文明續(xù)寫千年新篇。(文/黨雙忍)
注:今天,為一個省部級班講《秦嶺與中華文明》。一開始,聯(lián)想到這個班從延安來,我講起了黃土高原之心:黃帝陵、炎帝陵、周原、周人、周文化、秦文化以及漢唐雄風,講起了大河之心:天府關(guān)中,講起了大江之心:天府成都,講起了中國版圖之心:秦嶺。于是,我便以“陵”說“史”,從中華啟始的“根”,到中華融通的“脈”,完成了一次中國地理與中華文明的深度對話:“根”與“脈”的對話。